長篇小說《友阿蝶 Euodia》第一章試閱及其他
Novel
Euodia
(簡介)
1933年,畢業於劍橋的英國作家詹姆士·希爾頓,在其小說《失去的地平線》虛構了一個影響深遠的名詞「香格里拉」。近90年後,一個名為「友阿蝶」的女人卻仍在苦苦追尋她的夢中人—小說中的男主角康威(Conway)。
友阿蝶的出現徹底改變了一個英國家庭。一個平庸的男孩亞倫,因追查她留下的四項物件,探查古今中外,虛實交替的歷史迷團,逐漸蛻變成如康威般出色的人物。
進入劍橋大學,東亞所的亞倫,愛上了植物系、具靈視的潔西,遇見了一心找尋長生不老藥的生化博士後研究生菲利普,三人各自展開學術,靈性與科研的探索之旅。
自稱來自香格里拉的友阿蝶,真實的故鄉究竟在何方?
作者刁卿蕙,以其豐富的知識,敏銳的聯想力,編織出一個迷人,有趣,驚悚,警世的現代傳奇故事,帶領讀者上下求索永恆的生命秘密。
友阿蝶 Euodia | Pubu - 電子書自由閱讀、自由出版
如果你期盼奇詭劇情,耽溺暴力色情,渴求犯罪血腥,嚮往濃烈言情…那麼這部小說會讓你失望。如果你妄想能通鬼神,以魔法火中取栗,用歪道脅迫他人,或正苦於被威嚇….那麼這部小說會讓你清醒些。你的期盼,你的耽溺,你的渴求,你的嚮往,你的妄思,你的屈從…反應的其實是你人生的空虛,無助,內心的黑暗與不足。
你亦遭逢親人不自然死亡的痛苦和內疚嗎?感覺被生病的家人羈絆,無處可逃?沮喪,絕望,想自我了斷?為何心靈雞湯一碗碗喝,卻仍渾渾噩噩,不解那位至高善靈,既離又棄?處心積慮防病毒,卻任自己的身體—神的殿—從內部傾圮?那麼試著讀讀這部略帶奇幻的小說吧,它會帶你輕鬆暫時解離,或許,慢慢建立秩序。
別誤會這是本說道傳教的書,無論你是佛教徒,穆斯林,基督徒…都會在此書找到共同的立基點。杜撰的故事,虛構的角色,他們與你重疊在現行時空,演繹你的疑惑。讀著他們,看見自己的困境,希望也能經由他們,找到一個清新的角落,重獲生機。
這本英文版《Lost Horizon》是我從美國帶回台的少数書籍之一,珍藏多年,讀了多回,書封都磨白了,只好用膠套保護。市面買不到,是新加坡香格里拉大飯店(Shangri-La Hotel)的赠書。
Euodia是小說女主角之一,長得很像阿根廷裔的女星Olivia Hussey (奧莉薇亞 荷西).
她的美絕世出塵,少了西方的棱角,多了東方的溫婉,至今仍是許多人心中的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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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1/2023)發表於udnblog
印象·刀郎
且節錄我的長篇小說《友阿蝶》幾小段,也來蹭蹭刀郎现象。
https://tiaoart.blogspot.com/2023/07/blog-post_31.html
刀郎的《羅刹海市》單曲7/19一發行即爆红,引發全民多重解讀,儼然成為一起文化事件。網上討論歌詞意涵方興未艾,多認為是「草根」歌手槓上昔日排擠過他的那幾位「菁英」,各方解讀在此不贅述。
說刀郎「爆红」並不太真確,因為他從未失過流行,起碼我有事没事就會抓他的歌出來回味一番。他2004年出道專輯《2002的第一場雪》風靡内地的盛况,我有第一手見証。那年我和先生到南北疆旅遊,「没到過新疆的人,不會明白中國之大」,近一個月的行程,每天起得比雞早,都在趕路狀態,到了旅店,常是晚餐變宵夜,進房盥洗,還没闔眼呢,天就亮了,就聽導遊吆喝着得出發了,有時早餐给團員發一袋饅頭,包子啥的,就上車吃。可說是没睡過一天安穩好覺。新疆和丝路,及中亚丝路去過多次,可是啊,这段披星戴月的南北疆辛苦旅程,却是我和先生最愛的回憶之一。
昨晚聽了《羅刹海市》,老俩口子又開始侃新疆遊的點點滴滴: 車輪困在沙漠裏,大伙兒合力推啊推;穿越塔克拉馬干沙漠竟遇傾盆大雨;吐鲁番鄉親入夜睡在屋外,親友鄰人邊吃花生邊喝酒,好像野營,一派歡樂;還有,喀納斯湖之美,草原壯闊之舒心...。
我尤其對旱漠中雪山融水之清冽難以忘懷。
有回吃很晚的午餐,風塵僕僕了一天,所有人都汗流浹背,蓬首垢面。用餐中,我在小店後面發现一處有多個格間,不帶門的淋浴室,没蓮蓬頭和開關,大水就這麽從上頭像瀑布般嘩啦啦地流,我一碰,竟是冰水!立馬跑回餐廳告知先生,两人在上車前,痛痛快快地洗了場冰水戰鬥澡。通體舒暢的我們,告知其他團员,趁還有時間趕緊去洗洗,没人聽勸。下午行程,有幾位團员身體撑不住,险昏倒。火車站下車,一團人仿若打了败仗的哀兵,只見一對夫妻神清氣爽猶仍談笑風生...那一雙雙射來的嫉妒眼神啊,没齒難忘。
所有新疆的回憶都得配上刀郎的歌聲,因為一路陪伴的地陪,導遊和司機一上車就會放刀郎的歌,時不時還會扯着喉嚨跟着唱,提提神。
我的小說《友阿蝶》的後半部,便是以更早年的西藏旅行經验,添上新疆的刀郎印象。寫那段時我邊聽刀郎的歌,邊沉入小說人物的探奇,靈思泉湧,精神澡雪。
長篇小說《友阿蝶》仍在尋覓有緣的實體出版社,究竟能不能出得了紙本書,就得看它自己的造化了。目前我的第三部新小說已寫了九萬五千字,離終章不遠,且暫歇,歌一曲刀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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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為第十一章 <登高> 節錄:
(註:瑞庭是北京大學的博士生,维吾爾塔吉克族的中國人,是剑橋學生亞倫和潔西到西藏田野调查的嚮導)。
瑞庭看亞倫和潔西無高原反應,次日即啟程。波瓦準時駕著吉普車出現。西藏雪國,臨帕米爾高原,北枕昆倫山脈,南接喜馬拉雅山,中貫岡底斯山脈,東有唐古拉山脈接青海與西康;這個「世界屋脊」平均海拔高度四千公尺,日照長,輻射強,氣候溫差大。這樣一塊人跡罕至的險峻之地,何以招來各方覬覦?一九O二年,德國地緣政治學家麥金德提出的「世界島」之說難辭其咎。他說:「誰控制了東歐,就控制了心臟地帶;誰控制了心臟地帶,就控制了世界島;誰控制了世界島就控制了世界。」中國的西藏正是在世界島的中央。..........
波瓦熱愛駕駛,馳騁在高原,路況良好時,他會播放刀郎的情歌,跟著唱《二OO二年的第一場雪》,《西海情歌》…一臉陶醉;路況不好時,他還是播放刀郎的歌,這二O二一年的輯子無法跟著唱,因為唱的是全本《金剛經》!..............
亞倫和潔西也漸漸喜歡上刀郎粗獷又溫柔的歌聲,這個聲音與這片土地毫不違和。瑞庭上回來跟波瓦一路又嘶又吼跟著唱,對這張新專輯也沒轍。潔西覺得好聽,問刀郎是誰。瑞庭說道:
「這位歌手是四川漢人。刀郎,其實是維吾爾語,是中國新疆的一種文化,刀郎人個性強悍,狩獵游牧,居無定所,可以說是維吾爾族裡的吉普賽人,表現在音樂和舞蹈上的藝術風格,相當奔放豪邁。」瑞庭轉頭用中文問波瓦:「刀郎幾歲了?」
「跟我一樣!」波瓦爽快地答。高原幅射令這位五十出頭漢子的臉,粗獷一如此處地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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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瓦將車開上219國道後,即把刀郎的CD從金剛經換上《披著羊皮的狼》,沿途哼哼唱唱,還嘻嘻哈哈跟老婆孩子講電話。到了獅泉河鎮,亞倫和潔西這才明白波瓦心情特好的原因。中國國境之西,竟是一座現代城市,乾淨整潔,各式商店林立,吃喝玩樂樣樣堪比其他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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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第一章 花園 二八
第二章 秩序 五七
第三章 廢墟 八五
第四章 新生 一一二
第五章 複製 一四二
第六章 母體 一七六
第七章 迷踪 二O四
第八章 馨香 二三五
第九章 密室 二七一
第十章 變異 三O一
第十一章 登高 三三二
第十二章 救贖 三五五
第一章 花園 (試閱)
這束藍色的小花,倒掛在樓梯間有好些時候了,具體幾天,友阿蝶沒注意。她住在頂樓,踏上這座旋轉階梯的第四層,會在轉上她的樓層時,稍微喘口氣。然後就會瞥見這束花,從悅目的淡藍,逐漸脫水,風乾成淺褐色,現在只在尾端還殘存一丁點藍。
友阿蝶蹙蹙眉,是四樓那個新搬來的女人吧?上個月,她從窗口看見女人獨自開著出租小貨卡 ,一人搬進所有家當,包括兩個年約七,八歲的小男孩。還好住樓下,樓板隔音差,她無法想像被兩個精力充沛的小男生成天在頭頂蹦蹦跳跳的日子。她很容易失眠,是長期上大夜班,日夜顛倒,形成的壞習慣。她會在出門前煮壺黑咖啡提神。
不上班的日子,夜晚之神到訪前,有時端杯琴酒,坐在窗沿看看街景,望望月亮,沒有懷古的情懷,沒有相思的情調,就只是純打發點時間;看看電視,多是播放老電影的頻道,那部《北非諜影》重播過N回,她幾乎可以同步英格麗· 褒曼和亨佛利· 鮑嘉的對話了。友阿蝶的特殊興趣,唯妙唯肖的角色分飾,學習談情說愛,沒有任何人知道,除了約翰。
約翰住在兩條街口外,是公寓的長期雇傭,住客有問題,水管漏了,電燈不亮,馬桶不通...隨傳隨到。他注意到她,實在是無法忽視一個從來沒找過他的女租客。一般單身女性,連換燈泡也會呼叫求助。友阿蝶自入住,從沒讓他進過她的房間。約翰只偶爾與這位晝伏夜出的女士在樓梯間,不期而遇,匆匆照過幾次面。有次她樓下的房客抱怨浴室天花板滲水,也是藉機提前解約搬走,公寓經理傑森判斷是防水層失修,雖不嚴重,還是讓約翰重鋪地板,他這才有機會進出這位神秘女士的房間。
蘇格蘭裔的約翰有妻有子,典型藍領,下工常呼朋引伴到酒吧小酌,罵完那個鮑里斯·強生,嘲笑他永遠蓬亂,稻草色的邋遢髪型後,再又羨又妒轉述貝克漢家族的新鮮八卦…接著品頭論足週遭所有女人,尤其對某個不在場酒友的風騷妻特別來勁,情色臆想,加油添醋。連街上路過的陌生女子,也難逃酸言:
「我他媽的贊成立法,把那些穆斯林女人的頭巾扯掉…憑甚麼只准她們的男人看?」
「長頭蝨了吧?其實被剃光了,見不得人才包頭巾的!」全桌大笑。
百無禁忌的話,只被容許在酒吧內喧騰,這裡是化外之地。出了門,每條街都設有紅綠燈,該走該停,得按規矩,不扯上官司,才可在暗處肆無忌憚,繼續在百般聊賴的生活裡,製造些惡趣。
約翰花了近一周才完成工程,那些天友阿蝶只能用主臥廁所的洗手台淨身,房門總深鎖,他很想藉故去參觀一下她的香閨。這間頂樓單位不同於其它樓層的格局,寬敞的兩房一廳一套半衛浴,客廳拉門外是一個種滿花草的大露台。約翰回家後曾向妻子菲比形容過,即使語句貧乏,也挑起了菲比莫大的想像。
「各式花草,長得茂密,還有果樹哩,在屋頂能種出結實累累的無花果樹,還真沒見過!客廳就像熱帶雨林,從哪鑽出條蟒蛇,我也不意外。」
「浴室地板漏水,該是植物根莖破壞的吧?」菲比邊說邊舔了舔咖啡杯盤溢出的黑汁。
「不是,所有植物都是盆栽,也不知是哪兒找來那麼多陶盆銅甕,傢具跟博物館裡陳列的老古董有拼。不是個普通有錢人欸…」
「算了吧,我看都是假貨,跳蚤市場一堆,真有錢,不會住那棟破公寓;還得靠上夜班糊口。」菲比把髒碗盤丟進洗碗機,這是約翰往年送她的聖誕禮物中,她最滿意的一件,讓她感覺像貴婦。
「那女人家沒洗碗機吧?」
「沒看到,應該是沒有,整個廚房看起來很舊,但又很新,好像沒怎麼用過…」約翰有點困惑,他感覺那個鍍金水龍頭和水槽,配上白玉般光澤的流理台,和上頭的水晶杯碗,有皇家貴氣。是啊,像菲比說的,不過是個窮措大吧?他可不想再被菲比嗤「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
「唉,電鑽上的螺釘又斷了,這棟樓的建材可真像銅牆鐵壁。」約翰咕噥,沒備份,得開車到下城的五金行去買,這一來,今天的修繕工程又有得延了。友阿蝶聞言,帶他到儲藏室,整個壁架上井然有序。
「需要甚麼就從這兒拿吧,得趕趕工了。」她口氣無奈,透著點慍意。
「謝謝夫人,這兩天就可以完成了,造成不便實在抱歉。」約翰囁囁地回答,有點心虛,他的確拖拖拉拉,對這個女人的好奇與日俱增。她供給的酒吧話題,讓約翰這些天掙到不少注意力。
「那天我經過她起居間…對,不是臥房,我還沒機會進去,」約翰灌了口啤酒,轉答酒友的插問,繼續說道:「電視又在播《北非諜影》,菲比最喜歡的老電影之一,我很確定不是《魂斷藍橋》或《飄》啥的,上週才又播過…他媽的,就是那個醜男亨佛利·鮑嘉的聲音,錯不了,也不知道那幫老女人咋會那麼迷他,比約翰·韋恩差遠了…總之,」約翰電影短評後,開始模仿男主角瑞克那段最著名的獨白,他在酒吧裡,見到久違的心上人伊莎款款步進,約翰這會兒壓低聲線,故做憂鬱,為了表演這段,他還到兒子房裡,用他的電腦google 這部1944年電影的經典台詞,還背了下來:
「世界上有那麼多小鎮,小鎮中有那麼多酒館,她偏偏走進我這家。」
(Of all the gin joints in all the towns in all the world, she walks into mine.)
約翰故作感傷的口白,讓旁桌也豎直耳朵,忍俊不已的大伙兒在聽見約翰裝模作樣對著櫃台,用迷濛猥褻的眼神,望著老板娘胖莎莉,喃喃「Play it, Sam. Play 《As Time Goes By》」(彈吧,山姆,彈《時光流逝》)…全場,包括從不理這群臭男人的胖莎莉,哄堂大笑。
待大伙兒笑鬧夠了,約翰正色,「接下來,這段你們或許不信,但我當時毛骨悚然…]
約翰飲盡啤酒,「我聽見所有電影對白,真真切切是原音重現,但當我經過起居室,那女人面對的螢幕卻是黑的,電視是關著的。」
「真扯,她不過就趁你探頭前,拿搖控把電視關了唄!」,「或是播錄音機,有啥奇怪的?」酒友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轉移話題。獨留約翰仍想辯解,但他不能再說下去了,會被當成說謊者或神經病,怕是成了笑柄,以後沒人理。
那對話之清晰,不像是出自任何播音系統,好像男女主角就坐在那兒,況且那天,為了測水,他早已把屋子的總電源關閉。
來自波蘭的傑森是公寓經理,與妻子就住在公寓的地下層,打開後門就是後院,倒沒有一般地下室的陰暗與狹仄,在這兒安家立業,與妻子胼手胝足,把兒子拉拔到大。已屆退休之齡,仍不願搬走享清福,這兒是他們的家,傑森希望能在這兒做到動不了為止。天生勞碌命,也是因缺乏安全感,離開這裡,他和妻子瑞秋都不認為會碰到更好的雇主。倫敦居大不易,第一代移民尤然。過了這村沒那店,薪資雖不高,但工作自由度大,兩口子都有收入,還能時刻相處,篤信天主教的傑森,兢兢業業,每晚上床前,還會為老闆禱告,祈求聖母再讓老人多活幾年,起碼得活到兒子亞倫大學畢業,這大學學費,頗讓他吃不消。
老闆姓Song,名Zhi-Yuan,網上搜尋,亞倫找不到貼近老人的描述。倒是搜尋到了富可敵國的宋氏家族。宋家有三個不得了的女兒,嫁的不是國父就是總統呢!與宋家有關的姻親也很奇葩,在美國有個姓孔的先生,據說花了鉅款挖了個堅固龐大的地下城堡,只為世界末日避難逃生用。
國共戰爭末期,宋家人大多離散到美國,從此隱身在各大警備森嚴的豪邸中,殷殷告誡後代子孫埋名以避禍。英倫的這位宋先生財力應不及美國的那幾位吧?但能在騰貴的上城擁有兩棟豪宅,雖然有點老舊,也是一般人望塵莫及的。隻身流落倫敦,買下兩棟房,他自己住在獨門獨院的大房子,緊鄰的五層公寓則分租,在當地做起了寓公。是這樣的吧?
中國經濟勃發,已成強勢大國,日不落國已日薄西山,英倫年輕人愈來愈絕望,剛就讀電機系的亞倫對未來毫無把握。旁修中文,除了務實地盼多個機會,也是對宋老頭的好奇心所趨使。
他老爹的老闆是團謎,打從懂事起,他就對這位中國老人又敬又畏,印象中他一直是那麼的老,滿臉皺紋,耷拉著眼皮,不苟言笑。亞倫還真想不起曾經跟他說過話呢,住在隔壁,卻遙遠地像是來自另個銀河系。他知道的僅是他的名字, 而這個宋字,聽起來就像是已蘊含所有的神秘音律,中文系的教授說宋朝是中國藝文最優雅的朝代,文化滲潤東亞,亞倫才知他曾心儀的日本禪美學其實源自中國的宋朝。
他也應該與會唱歌的宋朝有關吧?從他的舉止與談吐,日常生活細節,雖多是爸媽轉述,亞倫愈來愈相信這老人肯定是個中國皇家貴族後代,老先生和他在中國城所見過的華人一點兒也不像,肯定是家道中落,這才會流亡異國。
亞倫本打算一上大學就搬離這裡,但為了幫爸媽省老本,還是住了下來,上學通勤,三餐有老媽伺候倒也方便。他沒啥朋友,從不邀人到家裡。要是能有宋宅那樣體面的房子,他應該個性會較開放些,甚至每天呼朋引伴開趴也說不定呢。他從沒進過宋宅,傑森和瑞秋說,老先生過得很儉樸,除了基本傢具,每間房幾乎都是空的。沒有擺設,沒有收藏品。那他的錢都用到哪了?亞倫曾問。瑞秋瞪了兒子一眼「不關你事!」。
亞倫從爸媽處能探知的就這麼多了。而傑森和瑞秋也是從亞倫的網路調查,大致了解宋先生的家族在近代中國曾經舉足輕重。更是打從心裡尊敬這位教育良好,裡外合一的謙謙君子。他可比白金漢宮那群人還顯得高貴,好教養。
宋先生向來不跟房客打交道,每個月聽傑森簡報,對對帳本,即交由傑森全權處理。他年事已高,甚少出門,除非心血來潮想到附近的公園轉轉,才會請特別看護—也就是瑞秋陪同,平時瑞秋就負責老先生的三餐起居。
一天清晨,瑞秋幫宋先生穿戴整齊正準備出門散步,老先生看到迎面走來的女子,一路盯著她看,直到她走進公寓。瑞秋從未見過老先生這樣的表情。
「喔,是住頂樓的友阿蝶,剛下班。」
「週末,邀請她來晚餐。」
瑞秋不可置信,這是老先生頭一回邀請房客進他住所,居然還共進晚餐!整個早上,她觀察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宋先生,表情錯綜,似也難解自己的情緒。回到家,她報告丈夫。傑森也覺稀奇,立刻抽出友阿蝶的租客資料,親自送去給老先生。
友阿蝶.·阿格尼斯
生日 :一九八O年六月二日
職業:自由
除此無它矣。
傑森曾大致核對其身份,收了押金,也就未再過問其他。自她入住後,也從沒看過任何訪客進出。她竟然還自備一套修繕工具,甚至比約翰的還齊全,能自個兒動手修理屋裡的小毛病;為此,傑森非常喜歡這位安分守己,既從不遲付房租,還幫他省錢的優良住客。
周末,友阿蝶按了門鈴,瑞秋開門的剎那,頗吃驚。平時見她,總是穿著有些褪色的靛藍色布袋衣裙,腳踏白球鞋,頭髪梳成髻,一個大黑粗框眼鏡遮去大半張臉,身高普通,偏瘦。乍看是那種絕對融入街道,不會引人注目的老小姐。眼前的這位,說是判若兩人也不為過。
緞子似的中分黑長髪及腰,脂粉未施,除去眼鏡,那雙棕色大眼清澈如琥珀;秀挺的鼻梁下,是稜線柔美的雙唇。無袖圓領的皺紗黑色小洋裝,細跟黑皮鞋,端莊地呈現骨肉亭勻的身材,麥色皮膚緊實…老天,她有四十二歲了嗎?瑞秋趕忙迎進,掩飾自己的失態。
老先生見到她並未顯露驚訝,如往常一派淡定。餐點簡單可口,瑞秋的家常菜融合了中西口味,擺盤偏向禪風。兩人各據長飯桌一端,細嚼慢嚥,並未交談。用完餐,友阿蝶誠摯地向瑞秋致謝,瑞秋竟有受寵之感。老先生起身到起居間,示意友阿蝶坐對面,瑞秋端來無咖啡因的花茶即退下。
「友阿蝶這名字很少見。聖經腓立比書裡記載,『我勸友阿蝶和循都基,要在主裡同心』,妳是基督徒嗎?」宋先生開門見山地問,聲音低沉。
「基督不是我的最高主宰,這個名字是我自己挑的。意思是噴香。」
「妳讓我想到我的一個劍橋學長寫的一部小說,後來還拍成電影,裡頭有個仙氣女子
「詹姆士 · 希爾頓,《失去的地平線》(Lost Horizon)。」
老人抬高眼皮,眼睛發亮,友阿蝶看見他眼瞳的灰藍色,確定他就是他。
「是的,我很喜歡那本小說。」
「妳知道妳長得很像電影裡的奧莉薇亞·荷西嗎?」
「現在已很少人記得她了。」
「她飾演的那位不老美人,被帶出香格里拉即形銷骨毀。」
「那是電影,她還活著。」
「難為她了。」老人嘆了口氣。
「那麼,你呢?」友阿蝶問,盯著老人的眼睛,它們已回復混濁的青灰色。
「我無能為力了。」老人飲了口花茶,陷入長思。
一周後,老人走了,坐在窗前的椅上斷了氣,在初遇友阿蝶的清晨時刻。律師很快登門宣告遺囑,五層公寓送給傑森一家子,宋先生自住的房子和一筆鉅額存款則全數贈給友阿蝶。唯一條件,所有人對這一切的安排必須守口如瓶。一家三口,欣喜若狂,賣掉這棟樓,餘生無憂。
傑森和瑞秋討論過後,決定留守原處,仍是繼續出租,只不過從現在起,他們是為自己打工了。
「宋先生交待把這個給您。」傑森雙手遞交給友阿蝶一個大信封袋。
「宋先生遺言,要我和瑞秋照應您,有任何需要,請阿格尼斯小姐吩咐。」傑森恭謹的態度一如對應老東家。
「傑森,像以前一樣,還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你我不存在任何僱主關係的,以後就是鄰居了。」
友阿蝶有點意外傑森的態度,一般人在得到之後,通常會變,前恭後踞,甚至翻臉不認人。她這才了解何以他會對傑森和瑞秋這麼信任了。他們是敦厚講信用的人,這樣的人已不多見。
「不過,傑森,真還得請你找個人幫我搬家,好嗎?」
「沒問題的,我立刻聯絡約翰。」“
「不好。有沒有更可靠的人?」
「小犬亞倫,現放暑假,正好叫這個成天打電腦的懶骨頭健健身。」
傑森告辭後,友阿蝶坐下,慢慢拆開大信封,裡頭有兩封信。第一個信封上寫著給友阿蝶 ·阿格尼斯小姐,字體古雅。第二封信,則無收件人名字,兩信均以紅蠟封箋
友阿蝶,
無論妳的名字如何變,妳還是那位卓瑪。
仍困在詹姆士 ·希爾頓的《香格里拉》。
從妳看我的眼神,我知道,妳仍認為我是他。
我的罪惡循環。
對妳,我深感抱歉,謝謝妳,藍色小花。
該覺醒了,在大設計裡。
拍著殘翼撲向我的結局。
至高的神 願妳能找到祂。
求主寬恕。
宋致遠
他不是?她尋覓這麼多年的他,怎麼可能不是!那頓最後的晚餐,三言兩語,草草結束。如此明顯的無動於衷,是種教養使然?典型的他。她耐心等,不打擾,知道他喜歡沉思,安靜,獨自一人。想像他在想她,成了她生活唯一的盼望。她等著他帶她回家。他的老與死不過是種擬像偽裝,那雙灰藍色的眼睛,仍在注視著她,不是嗎?是嗎?
罪惡循環?友阿蝶雙手有些顫抖。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那道曾忽遠忽近的地平線,現隨著這句話,整個消失了,她找不到回家的路,再已無任何人可同行,可思念,蒼茫宇宙,只有她被狠狠地拋進真空,被時光遺棄。
她多希望能拔除自己,就像拔掉盆栽裡枯萎的植物,她試過,仍被困在那個盆裡,多希望他能拽她一把。友阿蝶將信揉了,臉埋進雙手,紙團滑落,沒有尖叫,沒有哭泣,她已無淚。
友阿蝶現在不想再看一個死人的手稿,她沒拆開第二封信,她需要好好想想,一個活死人接下來的每一天要如何過。即將搬進他的大房子,並未帶給她任何欣喜,她強迫自己學習植物的向陽特性,腦中的聲音不斷指示,起碼把盆栽移植到後院,接觸到真正土地,植物會開心些吧。對明天,她這才有了一絲絲的希望。
蘇菲教派有則寓言,命運多乖的法蒂瑪,歷經劫難,仍堅守心志,在每個新環境中,努力學習各種技能,以求生存。她學裁縫,學揚帆,把每項技能磨練到最好。最後她遇到船難,流落到中國,在新世界裡,她結合了過去學到的所有技術,為皇帝創造了美麗的帳篷,成為受朝廷敬重的人物。
每當友阿蝶到了新的環境,就會無由地想到法蒂瑪,一個傳說中的穆斯林女子。她勉勵自己,人生有太多需要學習的東西,一般人成天抱怨沒時間,她有的是時間,學習可以令她暫忘自己的不幸。然而,學了又如何?她的旅程愈走愈窄,仿佛走進迷霧森林,伸手不見五指,舉步維艱。原以為他將會是導航儀,探照燈,卻是一盞微弱的燭火,油盡燈已枯。與法蒂瑪不同,她的生命之悲哀,在於沒有學習的欲望。友阿蝶靠著尋覓康威而存在,如今這最後的依託,消失了。
亞倫一進到友阿蝶住處,瞠目結舌。頂樓他不是沒來過,小時候爬上爬下當登山冒險, 租客搬走後,翻翻他們留下的東西,假裝尋寶…上小學後,就不再那麼無聊當有趣了,沒再爬上去過。但眼前的一切,令他深深著迷,重又喚回童年的好奇心。
友阿蝶看著目瞪口呆的楞小子,微笑說:「都是DIY。」法式精緻沙龍龕進英格蘭品味,籠罩南亞風情…亞倫從未見過如此突兀卻又完美融合的多元文化美感。對眼前這位女士愈發好奇了。母親瑞秋說她四十好幾了,但友阿蝶全身上下看不出任何歲月痕跡,但奇怪的是,他也感受不到任何青春氣息。瑞秋事先曾警告兒子,要他儘快幫忙搬完家,就別打擾她。亞倫這才明白母親的叨念帶著些顧慮的原因,或是怕他起了愛慕之心吧?亞倫的確對友阿蝶的美頗迷惑,卻未激起一丁點兒的荷爾蒙反應,甚至從骨子裡升起一股涼意。
友阿蝶很熟悉這位褐髪碧眼的年輕人心思,她明白自己的美貌並不帶磁性,甚至是排斥性的,縱有想更進一步的追求者,也會自動打退堂鼓。戀愛感得有雙向道的發送與接收,當一方鎖住頻率,就不會產生波長震動。
「夫人,請指示如何處理?」亞倫禮貌地問。
「固定的留下,活動的搬走。」友阿蝶帶他巡查各處,獨留緊閉的臥室。
「搬完後,我會自己處理臥室裡的東西。」友阿蝶說完,隨即進了房間沒再出來。
物件其實不多,也沒特別重的,除了露台那株無花果樹和它的大陶盆。「我一人可搬不了,老天,得爬那麼多階梯,算它是固定的吧。」亞倫打算把它留下。
他愛極了這間房,他叫不出牆壁油漆的名稱,法國藍和英國綠?看著這兩色的質感調合,就讓他賞心,就別提廚房和浴廁的藍白瓷磚和壁貼有多麼悅目了。
一回到家,亞倫第一件事就是央求父母把頂樓讓給他住。傑森原是不肯,少了一筆租金收入,著實心疼。直到亞倫發誓畢業後找到工作,一定用每月薪水一半抵付。禁不住兒子的懇求和瑞秋的敲邊鼓,傑森一咬牙答應了,畢竟也捨不得兒子。亞倫高興得大喊「耶!」,跳高要給老爹一個Five, 傑森舉掌拍了兒子一下頭,瑞秋放聲大笑。
亞倫連三天一件件搬,原先沒注意四樓樓梯轉角的那束倒掛的乾燥花,直到搬一株他叫不出名的大型長青樹,藤蔓纏到,他放下花盆,把它解開。此後兩天,瞥到那束乾燥花,不僅莖葉恢復了嫩綠,連花朵也變藍了。
「不會吧?怎麼可能…」亞倫自言自語,然後甩甩頭,「肯定是四樓的人,換了一束花。」也就不再多想了。
全屋乾淨得找不到一根毛髪,在搬傢具時,在沙發底下看到一團紙,還黏著一小塊紅色的蠟,亞倫看也沒看就順手把那團廢紙,塞進牛仔褲,帶回家丟。
搬得差不多了,亞倫這才敲友阿蝶的房門:
「夫人,都搬完了喔,把鑰匙還您,放在玄關台上…」沒人應聲,友阿蝶應是到新居了。亞倫經不住好奇,試了試把手,門伊呀一聲開了,他張開嘴,低呼Holy Cow! 不敢進屋,卻又壓不住好奇,本能地從褲後口袋掏出手機,迅速拍了張照片,隨即關上門,趕緊溜出屋子。三階併兩階,逃回B1的家,衝進自己的房間時,心還噗噗地跳,就像小時候冒險尋寶的心情。
(亞倫的中文老師回覆)
親愛的亞倫,
你沒有打擾,相反地,暑假收到你的信及所附圖片,讓我喜出望外。很高興你對中國文化的興趣,不僅只在學中文,而廣泛推及其他藝術史和宗教。
戎裝肖像的那個女子非常有名,是由耶穌會派到中國的傳教士所繪,西洋透視畫風不同於中國畫,皇帝喜歡,就把他們留在宮裡,成為宮廷畫家。
畫中女子,傳說是一個身體會發出香氣的新疆維吾兒族的穆斯林,深得皇帝寵愛,名叫香妃。網上可以找到許多關於她的傳奇及戲劇。
第二張圖,是西藏佛教的唐卡,至於供奉的是哪位神,我就不得而知了。得去問問熟悉東亞藝術及宗教歷史的專家了。
有任何問題,歡迎隨時來信。
張教授
亞倫把在友阿蝶房裡偷拍的照片,在電腦上放大,反覆詳細檢查,不放過所有細節。當時房門打開時一股淡淡的香味飄來,不是一般香精或香水,也不是偶爾到中國城或印度店聞到的焚香味。才沁入鼻孔一些,立刻覺得身在花間綠野。他不敢問友阿蝶,一問就露餡了。張教授說畫中人叫香妃,莫非這香氣與她有關?友阿蝶為何在房裡掛著香妃的複製畫?
房裡的擺設很像走進帳幕,亞倫上網看到藏民的帳篷,就是那樣。唐卡前有一香爐,香味應是從那兒發出的,銅爐精巧,呈山型。唐卡和香妃照都沒有裝框,一前一後吊掛和黏貼在牆上,地上一張織工繁複的舊地毯,有點髒,圖案是波斯地毯常見的生命樹。
房裡沒有床,在地毯右側靠窗戶邊,一只打開的藍色睡袋平鋪在地上,連枕頭也沒有,隨時可打包走人似的,迥異其他房間的費心裝飾。
亞倫掛在網上一整天,香妃、乾隆、郎世寧、唐卡、清朝、新疆、維吾爾族、回教、西藏、藏傳佛教…關鍵字一個接一個,資訊一堆聯一堆…中間被母親喊出去吃了午餐和晚餐,回到房裡又一頭鑽進無邊無際的網絡天地。一個新世界在他眼前轟然展開,所有的一切都與中國有關。
亞倫知道宋先生把房子和鉅款送給了友阿蝶,兩人的年齡差距及互動,依母親瑞秋所言,不像是存在男女情感糾葛,莫非友阿蝶是宋先生失散多年的女兒? 那麼他臨終前幹嘛不讓她認祖歸宗,把財產全歸她,還輪得到給我們格林家分杯羹?亞倫整個頭發熱,分析不出個頭緒,既興奮又有些憂慮。每當事情太平順時,他就會想很多,這是家教也是遺傳吧?
飯桌上,一改前些時候的興高采烈,格林一家明顯地平靜許多。瑞秋看著亞倫的好胃口,欲言又止。亞倫切開牛排,把肉塞進嘴裡,邊嚼邊說:
「請爹地媽咪放一百二十個心,友阿蝶不是我的菜啦!」
傑森笑斥:「閉嘴!」
晚飯後,瑞秋到亞倫房裡收髒衣服,門角還卡了隻襪子,「另一隻嘞?」,坐在電腦桌前的亞倫,轉椅,迴身,單腳就把桌下的臭襪提給老媽子,瑞秋才要上前捶他,正在掏牛仔褲口袋的手,抓出一團紙,就隨手往兒子頭上扔,邊罵邊笑:「看你搬上樓,還不變成豬窩!」瑞秋離開,亞倫撿起紙團,正要往垃圾桶投擲,轉念收手,展平紙團。是友阿蝶的信,明知不該,亞倫仍是讀了。信是英文,宋致遠三個字卻是中文,他認得宋字。這是宋先生給友阿蝶的親筆信函!
這一來,亞倫彷彿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麥哲倫抵達好望角,少年Pi停止漂流…...他樂得把自己摔到床上,雙腿空中踩舞,一場探險就要展開…。
友阿蝶站在新宅客廳,把宋致遠的簡單傢具擺放在其它房間,放眼一片空曠。後院草坪修剪整齊,數棵高大的果樹沿著圍籬合抱,隔離了左方鄰居視線。旁邊的五樓公寓一整面牆全無窗戶,看不到宋宅,友阿蝶對這高度隱私的新住所非常滿意。這宅邸太大,她一個人做不來新裝潢。傑森幫她聯絡了約翰。約翰找了幾個韓裔移工,價廉好使,有效率,不多話。
「我說吧,那女人可真不一般,中國佬死了,她竟然買下了整棟房子!」約翰不僅跟菲比講,也跟整個酒吧共享訊息,又再度成為眾人焦點。菲比這回一聽那女人住進豪宅,使勁把碗盤摔進她那個貴婦洗碗機,整晚悶悶不樂。
菲比有房,有夫,有車,有子,有洗碗機..在親友間算是好命的了;雖說房小,夫平凡,子普通,車平價,還有洗碗機呢,她也頗知足。但,人比人氣死人,Keep up with the Jones’s,與鄰競比,立足點得相當,那個素昧平生的女人,從一名租客一躍成豪邸主人,這會兒著實讓菲比洩了氣。她開始看所有東西都不順眼了,尤其是那個肚肥髪禿,把腳翹在桌上看足球賽的男人!再低頭看到浮著青筋,指甲油斑駁的雙手,大勢已去, 悲從中來,竟抽抽噠噠地哭了起來。
到冰箱取啤酒的約翰,看到菲比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莫名其妙,是更年期吧?也懶得好言安慰,啪一聲,開了啤酒,灌一口,走回客廳,沉入沙發,繼續用眼睛踢足球。
不多時,裝潢工程完成了,友阿蝶把頂樓臥室的東西自己搬到新宅,正式入住。原本五房,現僅留一間臥室,隔間全打掉,整面落地玻璃門直通後院。
頂樓的小花園現放大,有了池塘流泉,土地上各式花草樹木優美伸展,這裡是友阿蝶的秘密花園。她脫除衣物,解開髪髻,循著心中的鼓聲,開始手舞足蹈,愈來愈快,愈狂野。她放肆地在厚實的地毯上跳躍,如同到了密林,她可以待在這兒幾生幾世了,不用再流浪,不再朝不保夕,擔心被驅趕,被投訴,被質詢..。友阿蝶首次燃起對生活的熱情,她已許久許久未曾感受到的生之喜悅。
狂舞結束,大汗淋漓,她走進淋浴間,如瀑的冷水灌頂,洗掉骯髒,滌去多年的沉鬱。她望進全身鏡,看見一個陌生的女子,正撫摸每一吋肌膚,重新認識自己。
當晚,友阿蝶睡在宋致遠留下的木床上,仍是鋪著那個藍色的舊睡袋,很快沉沉入睡。夢裡出現許多小蛇,奔竄,糾纏成一大團,她凝視著它們,在她的伊甸。